澄心逐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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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糖锡】渡月(二十五)

有人踏着曙光而来,手中一封素笺,披风戴雪,红了鼻头,白了眉头。

闵玧其拆开信纸,三五行的字,是金南俊的字迹,内容一目了然,信息量却极大,其中笔墨加重的一行极为醒目,仅有八个字——宣妃娘娘病重,速回。

郑号锡探过头欲看闵玧其手中的信纸却反被他一把收回,他利落地将信纸压在袖口的一抹白色之下。闵玧其遣走送信的信差,恢复常色,语气平淡,看不出有个异样“不是要做正事?”他问。

“信里说的什么?”

闵玧其顾自前行,脑内一片混沌,逃避似地开口:“无事,东边离这儿有些距离,不能再耽搁了。”

“你也知道不能耽搁?”郑号锡沉下嗓子,垂头瞧着闵玧其踩过的脚印,缓缓退后一步,又抬起头来,目光点在闵玧其手背之上,随之向他伸出手:“信给我看。”他每一个咬字都恰到好处。

闵玧其惊讶于郑号锡语言中的震慑力,那种无形中紧逼着听话人朝他所期待的方向发展的力量在他们以前的任何一次对话中都不曾有过,郑号锡在不知不觉中集沙般地改变,日积月累,直到他这双肉眼清晰可见。

双折的素笺在郑号锡手里揭开,重墨下的一行字异常醒目,寒颤自尾脊而上,他移开双眼对上闵玧其闪躲的视线,两步上前,不可置信地将信纸摊在闵玧其面前,“宣妃娘娘……”郑号锡咽了下,将信纸塞回闵玧其手里,只听他干干脆脆一句:“回京去吧。”

“回去,至于这边的事儿我自己可以。”郑号锡话里夹着一丝疏离,眼睛也落在一边。闵玧其现下有些慌张,“号锡,其实我只是担心你一个人……”

“你把我当成什么了?”郑号锡目光锋利,刷一下投射到闵玧其身上,细长的脖颈露出一截,乌发落进衣领,“我不需要你寸步不离守着我,闵玧其,你知道我最怕你变成什么样吗?”

“你说。”

“我最怕你荒废你自己,你还记得你来云南多久了吗?将近三个月,除去你生病那一个月,剩下的两个月里你都干了什么?虎门关修筑的情况怎么样?你的心思又放在哪里?你可有想过你父皇母妃对你的期许?”郑号锡一句一问,逼得闵玧其无路可退,措手不及,“还有。”郑号锡上前指着闵玧其的胸口接道:“宣妃娘娘,你对得起他么?”

闵玧其盯着胸口的手指沉默了半晌,眉尾的神经突突跳了两下,心口压抑了许久的情绪一涌而上,脑子一热,推开了郑号锡还摆在他胸前的手,嗤笑一声,黑脸道:“是,说得是,可我本就是不学无术的纨绔模样,你我第一次见面时你不就清楚了么?怎么,现在嫌弃了?世子。”闵玧其将“世子”二字咬得极重,骨子里的骄傲差使着他将这些刻薄的句子不冷不热地从嘴里吐出。

郑号锡看着自己被推回的手,心底发凉,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刚才确实过激,“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他想道歉,可惜闵玧其没给他这个机会。

闵玧其的眼神掠过郑号锡的侧脸,又极快收回,他可以确定树干后藏着有人,“是啊,现在你郑号锡是云南王的世子,在这片土地上,你就仅在一人之下,瞧不上我这样的区区一个皇子正常得很,可你又曾掂量过自己真正有几斤几两?”

“闵玧其!”郑号锡难以置信,刚才的温情仿佛乍然一瞬间便消逝得无影无踪,现在的闵玧其变得极其陌生,骤变的态度过于戏剧化。

“怎么?”闵玧其抓起郑号锡的手掌,拇指滑向掌心不动声色地一按,抬起下颌,提声道:“恼羞成怒?”

闵玧其拇指微凉的温度落在郑号锡的掌心,后背慢慢爬上一串冷颤,郑号锡突然清醒过来,他甩开闵玧其的手,指向被冷雪打湿的石径,“走!”这一声颤动了不远处的繁盛的树梢。

“好,你别后悔,今后以后便不必相见!”闵玧其心领神会,远处抖落的积雪已化成一滩水。

“闵玧其……”郑号锡拉住闵玧其的衣袖,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他感到慌乱,即使他知道这是在做戏给人看,却一种不好的预感却不由地冒出来。闵玧其回过头深深看了他眼,又反握住他的手腕,最后缓缓地撇开,指尖分离之时,心脏某处猛烈撕扯了几下。

落雪重新覆盖于远处的树梢,指尖的温度骤降,闵玧其远去的脚印越发浅淡,雪层层洒下,恍若隔世,又恍若身处异界。郑号锡合起双手,闵玧其的声音还萦绕在耳畔,虚虚实实,刹那间,一道声音在耳边炸裂——闵玧其有危险。

那封信笺有问题,那加重的笔墨,闵玧其袖口中压着的另一封信,闵玧其突变的态度,窥视他们的人,这些七七八八的背后有恶意在疯狂暗涌。

郑号锡吐出一口雾气,薄雪滑过鼻尖,清脆的琳琅之音愈来愈近,一把油纸伞毫无预兆地落在他头顶,披雪而来的人携着梅香,梅香又被融化的雪水冲淡,夹着那人的体温如温水般拂过心田。

“杜翡,是你!”郑号锡警惕着身旁的人,他不禁想起刚才窥视他们的人。

杜翡不紧不慢地将手中的油纸伞放进郑号锡手里,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眼一垂又有几分落寞,他抬手拭掉碍眼水珠,眼睫一抬,不冷不热道:“云南王传信给我,邀我至府上议事。”

郑号锡握着油纸伞往杜翡一方靠了靠,他没什么心思与他多说什么,听见他提起咨蒲,他方才想起也许咨蒲能帮得了闵玧其。

郑号锡将油纸伞还给他,不等他一块儿,先一步反身踏进长廊,心里急迫,脚下便生风,不免忽略了旁人。

云南王的寝屋设在西边,向阳居高处而落,为了采光周围鲜有遮挡,雪也下得愈发绵密,待郑号锡到达之时,那十几级的阶梯已然铺上一层厚雪。

郑号锡将刚凝成的雪毯踩碎,匆匆拍响对开木门,半晌无人回应,杜翡随即跟来,身边还悄然跟了个王府的家仆,手持书信一封,微鞠着背,握着信纸有些为难。

“主子昨夜出了王府,他交代我若他今日未归就将这封信交给二位之一,现下二位都在,这封信小的不晓得该给二位的谁。”

郑号锡嫌这家仆笨拙,自家主子的话都理不清,那封信定是要给自己看的,杜翡与云南王交情再深也不过是外人,胳膊肘往里拐总是对的,他这么想也顾不上那么多,夺过那封信便遮也不遮地拆开了。只一目便可扫完的内容,顶上一行,反写着杜翡的名字,底边倒着一行,则是郑号锡的名字咨岳,除此之外别与其他。

“我看不懂。”郑号锡将信纸递到杜翡眼前,这无头无脑的两个名字代表着什么?又与闵玧其有无关联?好些个问题解不开,以至于心中又慌又急,面上也失了态。

杜翡就着郑号锡的手定定看了看那封信,目光掠过上下两端,素笺里藏着的迷看似高深,其实不过一点小把戏。杜翡沉着一笑,接过信纸,上下一合,该知道的便早已心知肚明。

杜翡将纸一折,道:“走,赤霞峰。”

郑号锡还未来得急要个解释,杜翡便已走了老远,信纸脱手轻盈落在地上,郑号锡也不顾去捡,眼下除了跟着杜翡,他实在别无他法。

杜翡弃了来时乘的马车,又向王府管家要了匹马,事情紧急,顾不得多挑,牵了马屁便扶鞍而上,动作之畅,行云流水。杜翡握住缰绳轻瞥一眼匆匆追来的人,一语未发。

管家听闻后便又牵出一匹红马来,郑号锡脸僵了僵,接过管家递来的缰绳深蹙一番,骑马之术他未曾习过,加之孩童时期因为同旁人在路上争抢过路客施舍的馒头差点命丧马蹄之下,有了阴影,握着缰绳的手也开始盗汗。

杜翡不曾再看郑号锡,却道:“不会骑马便不要跟来。”

“不,他有危险。”郑号锡生怕杜翡先行,牵过马红与他并排,他用汗湿的手掌顺了顺红马背上有些杂乱的毛,学着他人骑马的模样踏上马镫,那红马认生屁股一扭便躲开了,郑号锡屏住呼吸又试了几次,皆是失败。杜翡板着脸,又隐隐沉了几分,冷漠道:“不会便是不会,何必执着,我一个人……”他话还未说完,郑号锡便跨坐上马鞍,欢悦道:“我上来了!”

郑号锡的笑容灿烂,杜翡觉得刺眼,心口堵塞,又不知自己在气些什么,他想自己大概是极其讨厌郑号锡的,他总那样笑,为些微不足道的东西笑,从来都是这样,真没出息。

“不希望他死就别磨蹭。”杜翡烦闷一蹬甩下郑号锡,骑马走了。

郑号锡对杜翡的感谢顷刻崩塌,这样的脾气实在是太坏,之前还以为只是自己对他有偏见,现下他觉得那本就是杜翡脾气太差,怪不得自己。

或许是有天赋的,郑号锡对骑马很快便掌握,不等一会儿他便追上杜翡,本不想理他,可又忍不住问杜翡,他缘何知道闵玧其在哪儿。

杜翡直视前路,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又像是故意吊着郑号锡似的,那张薄唇欲开又合,直至郑号锡险些憋不住气,端方雅正的和尘君才悠悠开口解释道,那张素笺上为何上下对写着他俩的名字,其中妙处实则并不深奥,只是借他们名字中各一个字给出线索罢了。翡本意指一种鸟类,名唤赤羽雀,而此处只用它赤色之意,岳则更显然,指的就是山岳,翡岳二字一合,就是赤山,再变即是云南境内那座赤霞峰。

郑号锡听杜翡说得头头是道,表面不动声色,心底实则佩服,杜翡说完便扬鞭疾驰,衣袍被风扬起,背影很是潇洒,郑号锡背后笑他,杜翡确实幼稚,心情风云变幻脾气又阴晴不定,难以捉摸得很,只是转而一想,这杜和尘其实也并非那么讨人嫌。

赤霞峰离王府有些路程,快马加鞭也用了将近两三个时辰,远瞧着那片染红的林子,郑号锡握紧了缰绳,信笺中只留下这么个地方,他连闵玧其是否与之相关都不敢肯定,只能祈祷闵玧其平安无事。

郑号锡默着默着忽然便听见前方有马蹄声,杜翡与他隔着好远,听这渐行渐近的声音必然不会是他。郑号锡忐忑着,却也不曾惧怕,直到那骑马的人出现在他的视野,一身劲装,乌发高束,清俊秀逸,那不是金硕珍又是谁。

“金太医?”郑号锡着实惊讶,能在这儿遇见本应远在都城的人往往不会是什么好兆头。

金硕珍疲累的面容压着团黑气,眼里淡然的目光缓缓投在郑号锡身上,他勒马停下,又轻轻嘘出一口气,待凝起的水雾散尽之时,一书素笺便落在郑号锡面前。

郑号锡接过那薄薄一书,手是却禁不住颤抖,那加重墨的一行如此清晰,只是那最后一行已被血污覆盖,看不清什么了。

“闵玧其,他……”

金硕珍抢先打断,“不知,这封残书就落在回京的必经之路,是模仿的南……金南俊的字迹,他失踪了,我找不到他,哪里都……”句与句之间有些破碎,是强忍着某种情绪。

天欲雪,寒风四起,一书纸笺从手中溜走,郑号锡十分平静地听着金硕珍的一字一句,他听他说,半月前,闵玧基舍弃太子之位一意远游,皇上不久又染上重疾,皇后联动本族及苏丞相一方欲扶持难产而亡的刘妃之子登太子之位,意欲控制朝野,宣妃娘娘被皇后的人软禁,前几日金南俊亲自赶往云南,却失了音信,怕只怕是俩人已中了他人的圈套。

大雪将至,寒风刺骨,郑号锡破碎的笑容,金硕珍眼里含着的晶莹的水珠,像极了雪中梅,雾中花,俩人默契地捏紧了缰绳,迎雪而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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