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心逐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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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糖锡】渡月(二十七)

慧清宫,三个字就那么冷冷地挂在门头,往日门口守着的纤细宫女换成了冷冰冰的侍卫,一纱薄帘之隔,一张矮塌,塌边有一人,面色憔悴,颓丧至极。

“母妃,孩儿不该离开你,你醒过来瞧瞧孩儿好不好。”声声嘶哑的哀唤,泪落衣襟,却已唤不回早已离世的魂灵。

闵玧其守着这具已经凉透的尸身,他的母妃,他如水一般温柔的母亲,终如一波流水逝去,失去生命的踪迹。

闵玧其捻开母亲额头上凌乱的发丝,小心翼翼将人揽进怀里,哑声低吟:“母妃,和孩儿去云南安居好吗?那里好美,我想您会喜欢的,我们一起在那里生活,不再回来了好不好?”闵玧其浑浑噩噩地抱死母亲,穿过纱帘,他要带母亲离开,去另一个地方,去个世外桃源好逃过这些纷争。

慧清宫门有一道人墙屏着,闵玧其要走,没人肯让路,宫中的二皇子竟沦落到如此地步,“让开!”闵玧其低吼一声,他撞开眼前的人,不顾一切迫切地想离开此地。

“二皇子,是要去哪儿?”明艳的女人披着狐裘,一步两步,体态轻盈,满面挂笑掩藏不住,可在闵玧其眼里,这艳丽的女人不过是一条满身花色的致命毒蛇。

“让开。”闵玧其不再用正眼看她。

皇后李氏歪头笑出声,女子不知是喜是怒的声音尖锐刺耳,让人不寒而栗,李氏招人道:“来人,宣妃娘娘已去,二皇子殿下伤心过度神志不清,抱着娘娘的尸身不肯放手,你们替殿下将娘娘的尸身抬下去,待寻吉时,葬入皇陵。”

“谁敢!”闵玧其咬牙撞开来人,双目通红,像一直刺猬展开满身的刺。

“二皇子刚受丧母之痛,心情悲痛可以理解,但这尸身一直放在慧清宫中不好看的,皇上近来身体有恙,本宫既是后宫之主便要为皇上分忧,早日将妹妹葬入皇陵,她才能安息,你说是不是?二皇子殿下。”皇后不动声色玉指一抬,身后的人便上前将刀架在闵玧其肩上。

“不要!”闵玧其眼睁睁看着那些人粗鲁将他母亲的尸身带走,他如何也挣不脱肩上的尖刀,颈侧的血珠滴滴落下,好似也带走了全身的温度与心脏跳动的幅度。

“我一定会杀了你,杀了你!恶妇,你不得好死!”闵玧其嘶吼着,狼狈得像一只即将被人猎杀的野兽,爪牙断尽,却还在挣扎着逃离。

皇后转过身,伸出刚染好的鲜红指甲嗜笑欣赏,复又轻轻合拢成拳,嫣唇轻启:“送二皇子殿下回宫,好好照顾着。”

为什么不杀了自己,闵玧其眼看着那道宫门缓缓闭合,他的母妃要被那个女人带去哪里?他未来得急在母亲生前见到她最后一面,如今连一具尸身都要被夺去,他不求主宰自己的命运,却想要守护身边的人,可现实告诉他,他这辈子就这样了,要认输么?可他还有不能再失去的人,郑号锡还等着他,等着他回去。

认输还是太早了。

闵玧其抹掉脖颈处的血渍,扯开束发带,乌发如瀑披散开来,他将手上的血擦在嘴角、下巴、眼角,又蹲下捧起一层灰抹在脸上,呵笑一声,突然猛冲撞上宫门,狂吼道:“开门!有鬼啊!我怕,救命!”

闵玧其又拍又踢又撞,宫外人许是再也忍不住了,有人抬锁将门推开,闵玧其见机闯出去,抱住一个侍卫疯笑几声,嘴里嚷着些断断续续的字句,演出一副疯相。

“疯了,他疯了!”旁观的侍卫厌恶地看了眼疯癫的闵玧其,又用配刀将他挑开,狠心一脚踢出去老远,啐上一口,道:“失心疯,疯子,他疯了。”

闵玧其顺杆哭闹道:“娘,我要娘,其其要找娘亲,大哥哥坏坏,他要打人,其其怕怕,娘……”

侍卫你瞧我一眼,我瞧你一眼,突然其中一人惊叫一声弯腰捂住小腿,原是闵玧其突然扑过来咬了他一口,那人小腿处的裤腿被咬开,布料被含在闵玧其嘴里。

侍卫怒极,又见闵玧其疯癫之态,无所顾忌,往前又是一脚,闵玧其瞬时吐出一口血来,要演就演到底,他干脆躺在地上伸手蹬腿,极尽疯癫之态。

“疯狗!”那侍卫怒骂一声,差使身边人道:“去,通知皇后娘娘。”

果不其然李氏不一会儿便赶回来,高贵的女人瞧着地上撒泼打滚的闵玧其,眉间微陷,提了裙摆踱步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的人,莞尔一笑:“二皇子这是闹哪一出?”

闵玧其在地上蹭了噌,眼神一变,腰背一挺,翻身抱住皇后的双腿,用脸往上蹭,痴傻道:“姐姐姐姐,这些坏人要打我,其其怕,姐姐带其其去找娘亲。”

皇后被吓得花容失色,又挣不来闵玧其,还来不及叫人,闵玧其又从地上爬起来,抬手摘掉皇后头顶的凤冠拿在手上,“好好看,好好看,我要拿回去送来娘亲。”说着将凤冠插在了自己头上,摇头痴笑。

皇后脸色青白,该是被吓着了,凤冠被摘,头顶的发髻也有些撑不住散了一肩,她凤颜大怒,捂着头顶差使身边护卫道:“抓住他,把本宫的凤冠拿回来。”

闵玧其装疯与护卫周旋几遭,最后假装被制服押在皇后脚边。女人正好凤冠,理好广袖,一双金丝绣花鞋落在闵玧其手背上,脚跟提起重重磨了两圈,“疯了?疯了好,疯了好,哈哈哈哈……”

闵玧其隐忍痛觉,十指连心之痛比不上与母亲阴阳相隔之痛,比不得守不住挚爱之痛,他这忍一时之痛,总有一天他要让有的人十倍奉还。

“看来老天都站在我这边,二皇子。”皇后拽起闵玧其头顶的乱发,“那几个月的奶娃娃不好用,倒不如换你吧,做我的傀儡木偶,一个疯子,倒也好管束。”

闵玧其自然知晓,这皇后心机颇深,让她相信自己已疯是件难事,她这番言论像是试探又像是某种暗示,闵玧其只觉发根被拉扯得生疼,他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以不变应万变,才能寻得一线生机,这个国家才不至于落入居心叵测人之手。

“来人。”皇后松开闵玧其,调弄着发髻:“替二皇子殿下梳洗一番,一个时辰后本宫在宣阳殿恭候殿下,有份大礼该是时候送给殿下了。”

闵玧其趴伏在地上,又往头上抓了两把,天真笑道:“姐姐说什么就是,但是其其可以看到娘亲了吗?我好想她。”

皇后弯腰抬起闵玧其的下巴,屏气凝眸定了几眼,有几分不知真假的怜惜,“玧基小时候也总是这样可怜巴巴地看着我,他性子冷清不爱开口,我俩半月不见也不曾听他说句,他想我,可你与宣妃却如此母子情深,当真叫人羡慕。”

皇后挥袖离去,闵玧其用袖口拭去下巴边的脂粉气,他不清楚隐在这个女人艳丽面容下的到底是怎样的恶毒和丑陋,他以为她还有良知,却实在未曾想到她其实比那吐着蛇信子的毒舌还冷血恐怖十倍。

宣阳宫久未住人却还是一尘不染,冬日夜入得急,闵玧其换了干净的衣裳,束好了发,还是一样光鲜与贵气,同皇宫里的众皇子无甚么区别,可还他要装作痴傻,他要躲在老太监身后,扮演疯癫的角色。

皇后早就在那里等他,艳丽的女人卸下了浓妆,换了轻巧的衣装,手边的茶盏热气散尽,身边的宫女已显疲态,桌上的烛灯也已洒了一地泪。

闵玧其佝偻着身躯,扯着老太监的衣角,亦步亦趋,远处的人像是观众,他是台上的戏子,他使尽浑身解数只为逗乐台下的观众老爷们,他做着戏,是牵丝戏,而操控着他的人就是台下的观众。

女人撩起衣摆,动作如此优雅,她小步子踱近闵玧其,那双凤眼里尽是风情,一缕风刮过,风情散去留下一抹阴狠,她说:“二皇子殿下的礼物,瞧瞧。”

闵玧其顺着她的目光瞧去,皇后揭开放在他身后的白布,一口红木棺椁,雕着花,镀着金,好不奢侈。

“揭开瞧瞧。”

闵玧其不禁忐忑,他慢吞吞地揭开,是母亲吗?她要把母亲还给她了,他期待着。可等他揭开,他几乎疯了般弹开,那是别人,可又不是别人,是一具脸发白凉透了的尸身,是他不敢挂在心口,只好埋在心底的名字。

“二殿下认得吧,他,也不晓得怎的同我那傻弟弟牵扯在了一起,我那弟弟下手没轻没重,结果成了这副模样,我又晓得他是殿下你的人,故要来送你,可还喜欢?”

棺椁里的人只着一件纯白里衣,没有伤口,没有血痕,不像活人,也不该是死人。

闵玧其视线触及之地只有那口棺椁,棺椁里的人,白,和冬日的大雪一样白,红,就是枝桠上那一朵梅,梅开洒落一地血,又染红一地雪,闵玧其感觉佝偻的腰已经直不起来,脚下虚浮,目眦尽裂,头颅充血,膝盖一弯便直直跪了下去。

什么做戏,什么逗乐,闵玧其一个字也想不起来,他还要演,演什么?闵玧其抱起棺椁里的人,没什么温度,但落在自己怀里依旧柔软,不会,不能,不是,他还在云南等着自己呢,郑号锡还等着他,就那么等着他……

人总是强迫不去想自己不愿意想的,可脑子里偏偏更加清晰,“不是,你不是他,号锡会在云南等我,你告诉我,你不是他,别骗我。”闵玧其喃喃自语,他蒙住怀里人的眼睛,就像蒙住自己的。

“二殿下清醒了?这位合你心意么?云南王的世子咨岳,啊不,他叫郑号锡吧,有个妹妹,可惜是假的,原来二殿下许久前便喜欢演戏,难怪我差点都要被你骗过去了。”李氏面不改色,瞧向闵玧其后又假装惊讶:“哭了,流眼泪了啊?这是真是假?哭得这么伤心,这么难过么,死了还是……”

“呃……来人……”

女人那根细长的脖子被闵玧其握在手中,旁人不敢接近,闵玧其只要一用力,她便死了,他完全可以这么做,他可以,可是他松开了,闵玧其重新跪回到棺椁,眼泪未尽,他擦干郑号锡脸上的水渍,又将他身体平放好,连头发丝也根根理好。

那口棺椁很大,躺进两个人也够,闵玧其可以踏进去躺在郑号锡身边,可他选择再疯一次,真正地发一次疯,他想再疯一次。

闵玧其发狂地笑,他摔掉周边所有的东西,他躺在地上抱头痛哭,挣扎,嘶吼,癫狂,是在演还是真疯他自己都分不清了,心痛是真的,绝望是真的,折磨是真的,失去也是真的。

“哈哈哈哈,娘亲,号锡,你们都在这儿,我们相聚了,我们可以,可以报仇了。”闵玧其又扑过去,皇后来不及反应,后退一大步,后脑撞上柱子头昏眼花,她大吼:“来人,拉住他,拉住他!”

闵玧其自然还是被制服,他是疯子,是个失去了所有,生不如死的疯子,他不想挣扎了,软下身子,坐在地上,只念着两个名字,是该扎在心里修炼,待掏出来时便是把削铁如泥毁天灭地的利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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