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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糖锡】渡月(十八)

仲夏之夜,蝉鸣蛙叫,宣阳宫一隅,宫灯长明,夏露浓重,天上还余残月半轮,依依疏影下, 闵玧其只着寝衣而立,蚊虫所经之处落下点点红印,可凝眸注视着某处的人却是毫无察觉。


一个月,将近一月了,距那日闵玧其从乱葬岗失魂落魄归来足有一月,这三十个日日夜夜,没有哪一瞬他是不在忍受煎熬的,那血淋淋破碎衣衫以及那寻不到的尸身无时不凌迟着他的心脏。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闵玧其抬头仰望那轮寒月,周身的寒气自脚底而起,夏夜的闷热也化不去心底的寒霜,倒是眼里那轮如霜的冷月融成一滩水顺着脸颊滑下。


肩上的重量突然加重,身后人轻拍他的肩膀,闵玧其一抹双眼,回头一看,来者是金南俊,脸上表情不甚好看。


“你来是有急事?”


金南俊摇头,面色凝重:“并非,只是宣妃娘娘让臣来劝殿下一句,人死……不能复生。”


闵玧其听了后呵笑两声,向后踉跄几步,复又上前抓住金南俊的肩膀,难忍道:“人死?你们如何轻易便断定他死了,他怎么会死!怎么会!”


“殿下,节哀。”


闵玧其悲痛欲绝,埋头低语:“不能复生,节哀,除了这些你们能给我点其他的么?你们帮我找找他,找找他!南俊,帮帮我,帮帮我行吗,我真的快要撑不下去,即使再见一面也好……也好……”


金南俊扶住闵玧其,劝道:“长痛不如短痛,一刀斩了吧殿下,忘了就不痛了……”他一字一句地复述着宣妃娘娘交待的话,可却连自己也说服不了,真的能忘么?若是阿珍也……他不定比闵玧其好去哪里。


闵玧其苦笑,忘了?如何能忘?他这颗荒芜的心就靠那点希望撑着,为何所有人都要劝他抹掉,他从小到大失去的难道还不够换来一个郑号锡么,为何,为何他永远守不住自己所珍爱的,到头来还是孑然一身,他这二皇子当得又算个什么。


不能,他不能忘,他要清楚地记得,闵玧其咬紧牙关,既然所有人都选择剥夺,那他便再不给任何人机会,只有他强大到这天下都以他为主,他便不再惧怕失去。


残月被阴云遮盖,夜雨来得突然,雨珠浇灭了宫灯,万籁俱寂的夜突然变得嘈杂,小宫女提着裙摆小跑去提醒还站在院里的人。


“公子,夜已深了,回屋歇着吧,当心淋坏了身子。”


郑号锡摊开手心接住几滴豆大的雨珠,后又望了望天,凉爽的雨水解热极了,先前烦躁的也被一并消了去,他见身旁的宫女也未撑伞,又想到女孩子家的淋了雨对身子有大害,本想多呆会儿的心思也散了。


小宫女眉梢轻挑,她现在照顾的这位夜夜都要在院里徘徊,风吹雨淋也不肯进屋,一个月下来她也摸透了这人,他是个好脾气又心软的,她每次叫不动他便与他一同待着,一到吹风下雨自己也跟着一起,久了他便不忍心了。


而郑号锡又怎么看不出她的心思,小丫头伶俐得很,最会拿他软处,只是她也是好心,郑号锡自然不会同她计较。


“公子,皇上刚刚来过。”


郑号锡习了一月手语,已经较为熟练,他比划着问她:“他说了什么?”


“皇上问我,你去哪儿了,我说公子你又去了后院,他留下一叠书卷便走了。”


郑号锡回到屋内,一本本翻看了那一叠书,都是些精装的书籍,却是浅显易懂的图画,每本书的封底都有个皇家的红印。


这一月以来,他被那人锁在这座偏殿,起初只有他一个人,后来那人便遣了个会手语的小丫头来照顾他,每隔两日那人也会来一趟,每次来都是问他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郑号锡不明白他这么做的目的,他本就是个该被处死的人。


郑号锡持起一本翻过的书卷慢慢浏览起来,这是本滑稽诙谐的连环画,他刚翻看了两页便忍不住露出笑意,只是还未翻开第三页便被门口的声音打断。


“朕的书,可还喜欢?”皇帝一只手端在腰间,另一只手负在身后,光彩照人的面容也含着笑。


郑号锡敛起笑容,用手比划问他,问他为何又回来了。


皇帝走到他身边,脸色不佳:“这天下都是朕的,你这偏殿我还来不得了?”


郑号锡并不知道为何他如此热衷于往这偏殿跑,他其实也是有些许期待的,他眼前这熟悉双眼睛,实在令他沉迷。


皇帝眉头紧锁:“你这样瞧着朕作甚?”


郑号锡移开眼,他忘了,这双眼再像也终究不是闵玧其,他自嘲地摆头,不再看眼前的人了,只是刚才那双眼睛里的情绪也是他看不懂的。


那你呢?这样看着我作甚,郑号锡这样问他。


皇帝一怔,有些口齿不清道:“朕爱怎样看谁何需什么理由。”


郑号锡无奈,他想皇室之人还都是这么霸道的,即使是他有理都说不清,何况他如今还开不了口,故而也不与他计较,只是指着窗外夜色。


皇帝顺着郑号锡的指尖望向窗外,银月半遮半露,方才的夜雨匆匆去了,皎洁的月光洒进屋内,郑号锡的眉眼间也好似染上了寒霜,皇帝抬手碰了碰他微凉的侧脸,指尖滑过眉梢停在耳畔又将几缕青丝绾在他耳后,默了许久,才怅然道:“有些事总该让你知道了。”


就着夜色,郑号锡才发现眼前人不知何时换下了龙袍,着了一袭暗紫衣袍,腰间挂着白玉环,俊逸的面容让人辨不清年龄,沉稳的气息又为他添上一份成熟。


一座宅院,两方石狮立在门口,蓝底金文写着几个大字——镇西将军府,府门的朱漆虽脱落了几块,门把却还是一尘不染,毫无破败之感。


郑号锡从马车上跳下,身后人紧接着立在他身旁,一路颠簸使得他后背发汗,他揣着忐忑与不安,未知的恐惧将头脑搅得混乱。


他看着皇帝推开那道红门,心脏不知为何疯狂的乱跳,一种即将揭开真相前的期待与纠结充斥在脑海,眼睛顺着门缝探过去,大宅院内的石灯还隐隐闪着火星。


郑号锡跟在皇帝身后,穿过院门和阴暗的庭廊,直至一间封闭的祠堂,堂门顶上隐着牌匾,在黑暗当里看不真切。


“去打开。”皇帝如此说道。


郑号锡鬼使神差地推开了那扇封闭的堂门,吱呀一声,两行灰便落了下来,他已顾不得衣衫上沾染的灰尘,心中有种强烈冲动在催促着他进入。


火折子在手中燃起,郑号锡跨过门槛大步走进,又突然驻足。他眼前的景象着实让他震惊,两只灵牌,两幅画像,灵牌上的字他认不完全,可画像上的他怎么能认不出,那两张脸分明与自己极其相似!


“认得出吧,认得便不要惊讶。”皇帝负手与郑号锡并肩而立,目光在那两幅画像上流连,正色道:“你的父亲是镇西大将军虞怀寅,你母亲是先云南王咨邑之女穆和郡主,而你的舅舅便是当今云南王咨蒲。”


画像上披甲戴盔的将军目光炯炯,超凡的画技使得画像极为逼真,郑号锡仿佛看到真人立在自己面前,如此威武英勇的形象,他如何能将他与自己扯上关系。


不可能,郑号锡不可置信地摇头,自己只是个被遗弃的、最低贱、最可怜的孤孩而已,不该与这些尊贵的人有所交集。


郑号锡后退两步,踉跄间撞进身后人的胸膛,他惊慌弹开,却对上一张陌生的脸,那张脸有些沧桑,眼角的皱纹堆在一起,那双精亮的眼睛泛着红。


“是舅舅啊,孩子。”


郑号锡头皮发麻,俨然反应不过来,他攀着放祭品的祭台,撞掉了上边腐坏的水果,张开口粗重地呼吸,呜咽两声,阻止他人靠近。


“正如圣上所言,你就是我阿姐穆和郡主的孩子,也是我云南王咨蒲的侄儿。”咨蒲红着双眼,摊开手掌,一枚小巧的金锁躺在手心,道:“这枚金锁是你娘叫我替她做的,上边的岳字也是我亲自命人刻的,是我替你取的名。你父亲是英雄,而你母亲也巾帼不让,我替你取名为岳,便是愿你同他们一样如山川海岳,做个英杰。”


父亲和母亲, 或许这是郑号锡前半生无比陌生的两个词,他有过想象,抛弃他的生父生母会是什么样的人,他曾经毫无头绪,而如今将它摆在面前却又不敢相信。


咨蒲将金锁塞进郑号锡的手里,无比悲伤地握紧他的双手,悲痛道:“二十年前,阿姐同姐夫遭奸人所害,你被他们送出城去,不料又被贼人劫走,整整二十年音讯全无,直到一月前,皇上遣人送信至云南,我才得到你的消息,这都是天意。”


手心被金锁磕得发疼,却令郑号锡无比欣喜,原来他不是被抛弃,原来都是迫不得已,他激动得好想告诉所有人。


“岳儿,本王膝下无子,唯有一颗明珠,如今将你寻回,正是天意,从今以后,你便姓咨名岳,做本王的世子。”


郑号锡听不懂什么世子,他只晓得自己寻回了亲人,他不再无依无靠,他还有亲人,还有家,喜悦的泪水疯狂上涌,冲淡了这些日子所有悲苦。


“云南王寻回亲人值得庆贺,朕明日便在皇宫摆宴,正式款待云南王此次入京。”皇帝似乎也被感动,眼角有些水光,他几乎不忍打断这番情景。


咨蒲抹掉眼角的泪水,抱拳谢道:“此事多谢圣上,能寻得岳儿全靠皇上,今夜臣请留宿于此,也好与岳儿叙上一叙,明日再一同入宫。”


皇帝点头,歇了会儿便也离去了。


郑号锡听到咨蒲要与他叙话,心中突然寒凉,他如今开不了口,只怕无话可叙,可谁又料想云南王早已知道此事,他心疼地拍拍他的手安抚道:“岳儿无需担心,你这哑病,待回云南以后,本王定让人为你医好,今夜你听着便是了。”


郑号锡心里又酸又暖,静默地听着咨蒲说话,他了解到许多父母的故事,还知道自己还有个刚及笄的妹妹,是云南王的女儿咨露郡主,也一同进京了。


一夜谈话,说着便到了天明,云南王入京之事,郑号锡几日前便在宫女口中听过,可千想万想也没想到竟与自己有关,如今他坐着宽敞的马车,有人伺候着,被迎进宫,心中却不是滋味,原因无它,他只是怕再避不开不该遇上的人。


宫里迎接的队伍隆重,郑号锡忐忑不安,这座宫殿与他相克,他尝过甜,但苦较多,他毫无留恋,只是依旧舍不下某个人。他只能提醒自己,那个死囚郑号锡已经死了,死在牢里。


马车停下,有人替他掀了帘子,他下了车便有人引路,咨蒲在前方等他,身旁小郡主一见他便抓住他的手臂,娇俏地喊他岳哥哥。


郑号锡喜欢这个妹妹,他亲昵地顺了顺小姑娘的发丝,接着一同去了接见藩王的朝殿。


高筑的殿台上坐着皇帝、太后和皇后,殿下朝臣规矩排列,云南王朝殿上行礼,又献上嘉礼,皇帝客套一番,最后问道:“云南王身边的两位可是郡主和世子?”


咨蒲一笑:“正是小女咨露与本王的世子咨岳。”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注意力便落到两人身上,咨露落落大方,朝众人欠了个身便退回咨蒲身旁,郑号锡掩饰拘谨照咨蒲交待的行了个礼,定了定神抬起头。


殿台上的人除了皇帝皆是一惊,太后的脸色灰白,皇后更是坐立不得,殿下也突然骚动起来,郑号锡正要在心中自嘲一番,却突然被搂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熟悉的薄荷香气蒸得他想流眼泪,那人死死地搂着他,在他耳边呢喃:“号锡,郑号锡,你回来了,是你吗?真的是你。”


郑号锡垂在两边的手抬起又放下,他真想告诉闵玧其他就是,可惜现实很残忍,他狠心推开闵玧其,大步退后回到咨蒲身边,装作害怕的模样。


闵玧其望着空空的双手,又望向那双受惊的眼睛,一时难以相信,他寻了多久的人会突然出现在他眼前,却又像不认识他一样,他又要过去,却被咨蒲拦下。


“二皇子殿下止步,岳儿言语不便又未出过远门,不动宫中规矩,咨蒲怕岳儿冒犯了殿下,还请殿下见谅。”


闵玧其有一瞬以为自己是昏了头,可只有一瞬,他敢肯定,眼前人就是他心中之人,无论如何他也不会认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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