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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糖锡】渡月(十六)

从心底窜起的不安席卷全身,闵玧其沈默了许久,久到身子麻痹不得动弹,久到脚下每挪动一寸都像针扎一般。


因狂奔而带起的疾风刷过闵玧其侧脸,犹如一把掌将他彻底打醒,他感觉到了背叛,却不是郑号锡对自己的,而是他空凭自己的猜测以及他人的一面之词就对郑号锡产生怀疑才是他单方面的背叛,是对他们之间感情的侮辱。


闵玧其踏进宣阳宫,混乱的气息堵在胸口,他看见郑号锡在坐在宫门口的台阶上,在瞧见他的那一瞬,那人略显疲倦的脸上霎时扬起笑容,与往常没有不同,一样地明媚灿烂。


“宣妃娘娘怎么样了?太医怎么说?”郑号锡用手掌撑了撑地面,一鼓作气站起身,他尽量表现得自然,因为他知道闵玧其已经身心俱疲,再无暇分心了。


闵玧其重重吐出一口气,他无法控制不颤抖地握住郑号锡的肩膀,对上他的双眼,正色问:“你有没有骗过我?”有或者没有,他需要一个答案。


郑号锡托住闵玧其递过来的眼神,他似乎许久没见过闵玧其脸上露出这样的表情,那双薄唇紧抿着,那双眼几乎能穿透人心,让人无法逃避与隐瞒。


“从未有过。”郑号锡认真道,他紧盯着闵玧其黑色的瞳仁,那里边看不出有任何怀疑,而只似深潭一般平静压抑。


闵玧其双唇微启,脸上的肌肉缓缓放松下来,压在胸口的浑气也已然消散。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郑号锡觉得奇怪,换做平时,闵玧其必然不会莫名其妙地问这些没头没尾的问题。


闵玧其摇头,只是向前一步,将郑号锡搂进怀里,就着拥抱的姿势贴近他的耳朵,呼吸略显急促道:“等会儿无论是谁、无论问你什么都说不知道、不知情,听到了吗?”


郑号锡感觉到耳边的呼吸逐渐凌乱,关切道:“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吗?”


闵玧其拉开两人的距离,转而握紧郑号锡的肩膀,欲言又止,几番心理斗争后,却还是说:“记住我刚才的话,有人……”


闵玧其还有半句话含在嘴里,却有一行人朝着宣阳宫逼近,左右两边各一行宫女,为首的人最为显眼,是那着龙袍的皇帝,而皇上身旁则跟着少女姿态的宣妃娘娘,着紫衣的太后与皇帝并排而行,戴凤冠的皇后却颇为古怪地只跟在右后方。


平日里本就不苟言笑的皇帝此刻脸色更是阴沉,脚下的步子在逐渐加快,在离宣阳宫十步之外突然站定,右手一抬,一声令道:“给朕拿下!”


郑号锡还未反应,双手便被冲上来的侍卫反扣于身后,身子也因压迫而只得弯着,他立刻看向闵玧其,却在闵玧其做出动作之前,用眼神传递信息,示意他不要上前。


皇帝负手而立,居高临下地斥道:“大胆奴才!蓄意毒害皇室,你可知罪!”


郑号锡被侍卫押在地上,但腰背依旧挺直,闵玧其不愿意同他讲的,他也早就猜到不是什么好事,却也没想过会惊动宫中这些大人物,即使有过心理准备,却也心中忐忑。


“奴才不知自己所犯何罪,蓄意毒害皇室之事更是从未有过,怕是皇上弄错了。”郑号锡半伏在地上,他既不清楚事情的起因,却也知道事态已经严重到了什么程度。


闵玧其上前,身子微倾,挡在郑号锡身前,急道:“父皇,他既是我宣阳宫的人,儿臣恳请父皇将此事交给儿臣,待儿臣查明真相再做处置也不迟。”


皇后突然讥笑一声,捻着丝帕从侧后方走出来,指点道:“他既是你二皇子宫中的人,且二殿下也定不会包庇蓄意毒害自己生母的人,只是此事交给二殿下你去查好像是不合宫中规矩呐。”


闵玧其脸色一变,回道:“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皇后娘娘想必不会不懂这个道理。”


皇后轻哼一声,转头又回到皇帝身后。


“此事谁都不必多说,朕自有主张。”皇帝面无波澜,身旁的宣妃娘娘像孩童般紧抓着他的衣袖,灵动的眼睛直勾勾地挂在闵玧其身上。


而此时闵玧其全然将注意力集中在郑号锡身上,丝毫没分半点心思在其他地方,他为自己的束手无策而自责,又为郑号锡的处变不惊而更觉愧疚。


皇帝挥退押着郑号锡的侍卫,又唤来两个老太监,眼神一指,那其中一个太监便熟练地将郑号锡从地上拽起,另一个则从左往右在他身上摸索,不一会儿功夫,郑号锡身上的物件都被翻出来,那瓶揣了好久的乌参粉自然也在其中。


闵玧其心上一惊,上前了一大步,霎时又突然顿住,他看见郑号锡小幅度摇头,眼神坚定,带着一种警告的意味,又像是在告诉闵玧其,让他安心。


太监将瓷瓶打开,凑到鼻子边闻了一闻,眼睛突然睁大,惊恐道:“是乌参粉!皇上。”


此话一出,周遭哗然,那两边伺候的宫女也开始窃窃私语,太后雍容的脸上压上黑气,皇后端着身子稍掩笑意,皇帝面色极差,却还保持着该有的威严。


半晌,一位宫女从行列里站出,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抹着眼泪道:“皇上,是奴婢该死,若不是奴婢一时疏忽,宣妃娘娘就不会遭人毒手。”小宫女哭得可怜,时不时还抽抽噎噎,是一幅梨花带雨的模样。


郑号锡听着,心中好笑,这个宫女他是从未见过的,自然也无冤无仇,况且他在宫中一向谨慎,也未真和他人结仇,怕只怕不是冲着他来的。


“人证物证具在,你还有什么话要说。”皇帝稳稳地逼近郑号锡,下巴微抬,像是要再给他最后一次承认罪行的机会。


郑号锡看着那张与闵玧其极为相似的面容,胸口开始不自然地起伏,父子俩眉眼像了个八九分,深色的眼眸像能窥探人心一般深邃,他仿佛能从那双眼睛里看到自己慌乱的内心世界。


郑号锡急忙别开眼,目光落回一边还在抹泪的宫女身上,他忍不住嗤笑一声,该喊委屈的该是自己才对。


郑号锡整了整呼吸,沉着道:“人证?一人的片面之词怎么能算人证?她说见过我,我说我未见过她,谁真谁假怎样辨别?”


宫女眼泪一抹,娇声道:“奴婢不敢说谎,当日一定见过这位公公。”


郑号锡侧过身子直视说话的人,又道:“噢,这么肯定?那请问你还记得具体是什么日子,具体我干了什么,又或者你是否亲眼目睹我下毒的过程?”


“我……我自然记得,那日正好是十五,宣妃娘娘每月十五都要上一炷香,而我也一直贴身守在娘娘身边,一刻也未离开,就是那日,我瞧见你来慧清宫,还说是替二殿下送药来的。”宫女捏着袖子,脱口道。


“绝无可能。”闵玧其突然插话:“那日,我一早就亲自将药送去了慧清宫,如果又有人替我送一回,你怎么会不起疑?”


宫女抿唇,急忙掩饰道:“那一定是殿下送药来时,我不在……”


郑号锡打断她,笑:“可你刚才还说你一直贴身守在娘娘身边,一刻也未离开过,这又怎么说?”


“我……我也许记错了……”宫女垂下头,绞着手指,心虚得很。


郑号锡底气上涨,拔高音量道:“是记错了,还是根本就是编造……”


“皇上、皇后,千真万确,奴婢就算有一百个脑袋也不敢说谎,你们要为奴婢做主啊。”宫女跪爬到皇帝脚边,咚咚地便开始磕头。


皇后踱步走到宫女身边,用脚尖抬起宫女的额头,斜眼看向郑号锡,嗔怒道:“小小奴才也敢在皇上和太后面前张牙舞爪,好大的胆子!”


郑号锡不去理会皇后娘娘反而转身对着皇帝,直言道:“这位宫女前言不搭后语,依奴才看,她是居心叵测,栽赃嫁祸,我与她又无冤无仇,更怕是有人背后唆使,借……”


皇后一个疾步,一巴掌便落在郑号锡的侧脸,那力道极大,不似一个女子的力量,郑号锡感觉嘴角有鲜血渗出,整个右脸火辣辣地发烫。


皇后一巴掌似乎还嫌不够,他扬起手又要落下,郑号锡僵着脊背,却久久未感觉到疼痛,他睁眼一看,闵玧其挡在了他身前,皇后的巴掌被他捏着腕子推了回去。


四下一片安静,郑号锡慌了神,正发愣之时,他却感到嘴角轻柔的触感,比他矮半个头的女子捏着帕角替他擦掉血渍,已有些岁月痕迹的面容此刻却如少女一般灵动。


“宣……娘娘……”郑号锡甚至怀疑自己的眼睛,温婉的女子笑颜如花,她笑得像个孩子般天真,连吐出的句子也同孩童般稚嫩可爱。


宣妃娘娘手忙脚乱地从怀里摸出什么递在郑号锡眼前,奶声奶气道:“痛痛……呼呼……”


洁白的瓶身躺在手心,郑号锡呼吸停顿,那瓷瓶同闵玧其给他的一模一样,他连忙抓过,揭开盖子凑到鼻尖,那味道与乌参无异。


“娘娘,这是谁给你的?”


宣妃娘娘伤了心智,不仅心智变成了小孩,胆子也小了一半,郑号锡突然拔高的声音将人吓了一跳,宣妃娘娘脸色一白又躲回皇帝身边。


事发突然,谁也没料到,下毒的毒药竟还在受害者手里,郑号锡看到了希望,总之要洗脱罪名,也许还是要从宣妃娘娘这处入手。


皇帝安抚着受惊的人,一边顺着她的背,一边又问:“阿宣,你告诉朕,你刚才拿的东西是谁给你的。”


宣妃娘娘垂眸不语,脚下紧张地轻踱,最后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拼命地摇了摇头,呜呜两声,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男人柔情万分,哄小孩似的,抚了抚宣妃娘娘柔亮的青丝,温柔道:“阿宣莫怕,你告诉君川,那是上哪来的?”


软声细语果真有用,宣妃娘娘紧拽衣袖的手松了些,脸上表情也缓和了下来,却还是怯生生地躲在皇帝身边,只是右手慢慢抬起,小心翼翼地伸出食指。


郑号锡看着宣妃娘娘玉手一抬,心中更是有三分期待,即便是心智受损,总见不得记忆也能出错,他没做过的事,总不得凭空扣在他头上。


奈何事与愿违,宣妃娘娘的玉指正中他的眉心,郑号锡还不及甚至还未听清,那与他同伏于地上的宫女便用清亮的嗓子大声道:“奴婢当真从未说谎!”


不解、慌乱、悲哀的情绪凝成一股猛冲上郑号锡大脑,周遭落在他身上的目光里尽是鄙夷,当中却除了站在离他不过三步之外的闵玧其,因为那张脸上还流露出只有他看得懂的痛苦,以及挣扎……


郑号锡的目光缓缓爬上闵玧其的脸庞,他还来不及对上闵玧其的眼睛,那人却突然快步来到他的眼前,他着急着解释,却还来不及开口。


“为什么?”闵玧其的声音有些细微的发抖,白皙的皮肤隐隐发红。


为什么?郑号锡心下却是好笑,他才该问为什么,为什么有人要栽赃陷害于他,为什么这位宣妃娘娘要说谎,为什么……连闵玧其你也不信我。


“说话。”闵玧其的声音已有些不稳,是隐忍着某种情绪般压抑,那双熟悉的眼睛里燃烧着的犀利的光芒像要把他烧出个洞来。


郑号锡自暴自弃,他已经疲于再解释什么了,只是最后又转过头用同样如炬的目光看着宣妃娘娘,自嘲一笑:“你倒不如问问宣妃娘娘,这是为什么。”


宣妃娘娘倒是很合时宜往后一缩,一副被吓坏的模样,这副样子在谁眼里都是可怜楚楚的,怪不得人人都心疼,郑号锡又怎么能唯独怪罪闵玧其,都是被蒙蔽的罢了,到头来他却已分不清谁才是真正地“清醒”。


爱妻心切的皇帝哪舍得自己的爱妃受委屈,盛怒之下朝着郑号锡胸口便是一脚,常年习武之人的力量并非常人能比,郑号锡只觉胸口闷痛,血腥味一刹那便在喉咙里乱窜。


头昏眼花之际,郑号锡隐约看见闵玧其朝他冲来,可待眼睛清明之时,眼前却是挂着笑容的女子,他也看见背对着所有人的宣妃娘娘不动声色动了动嘴皮。


“认了吧,求你,别害了他……”


郑号锡怔了许久,他才终于恍然大悟,宣妃根本娘娘是良苦用心,她哪里屑于害自己,他只是怕自己害了闵玧其而已,聪明如她,她也许早就看透闵玧其会因他而受牵连。一位母亲无计可施之下,残忍地推了自己一把,如此闵玧其便就能全身而退。


郑号锡明了,这里许多人盼他死的,需要他死的,那他为何还要反抗,倒不如遂了宣妃娘娘的愿,能换得闵玧其安然无恙,也算值了。


郑号锡最后环视了一眼在场的所有人,其中多是啐他的,他不甚在意,却又不敢看闵玧其,“人证物证具在,奴才无话可说,蓄意下毒之事乃我一人所做,与任何人无关,奴才认罪,听任皇上发落。”


泪珠却还是无声地掉落,不是他怕死,只是觉得不甘,他一想自己死后都要在闵玧其心中落下这么个莫须有的罪名,就觉得实在委屈。


不敢看又忍不住想多看几眼,他要再见不到这个人了,他心里痛得很,酸得很,也舍不得得很,他恨自己过去没常在闵玧其身边,怪自己明明喜欢到不能自己,却又太过克制未能将全部爱意脱出。


遗憾终究是要留给他的,郑号锡不舍地移开双眼,是再忍不住心痛般闭上了眼睛,是心甘情愿地为闵玧其投身于死亡与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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